民間故事的講述方式研究───民間故事的文法
文/ 林佳慧
小澤俊夫的民間故事研究的內容多面，本文要深入介紹的是講述方式研究。
大家耳熟能詳的「睡美人」故事裡，睡美人沉睡到第一百年時，一位王子英勇地出現並吻醒睡美人。那麼究竟睡美人的得救關鍵是剛好到了第一百年，還是因為這位王子的出現？關於這一類的問題，小澤在學生時代時，因為閱讀到了馬克思綠提的著作而得到了線索和解答。
馬克思綠提(Max Lüthi，1909-1991) 生於瑞士，精通文史，長年任教於蘇黎世大學，專門研究領域為歐洲民間文學。他是口承文藝研究的世界權威，論文《歐洲民間故事---其形式與本質》在歐洲的學會受極高的評價，成為民間文學研究者及學生的必讀著作。深諳德文的小澤翻譯了這本書，並於1969年在日本出版，這本書比在美國所出版的英文版早了將進二十年。小澤一直和綠提教授保持良好的聯繫，常一起討論民間故事的理論。綠提教授過世前還感慨自己已無法繼續研究，帶著期許的心，喃喃地唸著：「俊夫，你能夠繼續研究實在太好了」。
小澤的民間文學涵養，於日本師承日本民間文學界大老關敬吾，並曾受關敬吾之師----日本民族學之父柳田國男的指教；於歐洲受益最多的就是綠提教授。綠提的理論是為民間故事的內部構造論，對小澤在民間故事的講述方式的研究上有很大的啟發。以下簡單介紹小澤在日本所倡導的此理論，並舉例說明。
民間故事原本就是一種口耳相傳的文學藝術：一方用嘴巴講述故事，另一方用耳朵聆聽，這跟閱讀的文學是很不一樣的。我們在閱讀書刊時，如果對前幾頁已經瀏覽過的東西沒有印象了，還能馬上翻回之前的頁數做確認；但是原來就是屬於用耳朵聽的文學---民間文學，如果對之前聽的內容印象不深刻，我們並無法立即倒回去作確認。用耳朵聽的這種藝術，也就是與時間並進的藝術，像這種與時間並進的藝術還有音樂。當故事講述或曲目演奏的時間一結束，這個藝術就像是消失不存在了一般，所以說民間故事是與時間並進的藝術。那麼在這個藝術演奏結束之後，該如何使聽眾在無法倒回去瀏覽複習的狀態下，也能將這個藝術內容深刻地記住呢？
孤立性
用耳朵聽的藝術在藝術發揮上，會有一些特徵以加深聽眾的印象，因此，用耳朵聽的民間故事的內容構造呈現上，自然會和用眼睛看的文學有所不同。使聽眾對聽過的故事留下深刻印象的特徵之一，就是民間故事的「孤立性」。許多民間故事的開頭常會說，在深山裡的一間小屋裡住著一位什麼人物。這種敘述方式就是將小屋以及即將要敘述的人物孤立在深山這個背景中，以突顯這個人物的存在。又如白雪公主所來到的森林裡的小矮人的家、或是被父母遺棄的兄妹所造訪的糖果屋、被巫婆幽禁的長髮少女所居住的高塔，故事中都沒有敘述這些建築的附近有什麼，這些建築與故事人物都被孤立在一個抽象模糊的空間裡。
三次反覆
音樂演奏上有一再重複旋律，並在最後增加演奏強度的特質。而民間故事在這一方面的藝術表現上與音樂相同：民間故事有重複三次，並在第三次增加強度的性質。比如後母欲除掉白雪公主，三度拜訪小矮人的家。第一次以繩子、第二次以梳子、在第三次以毒蘋果殺害成功。
誇飾性
另外民間故事在敘述上也有使用極度誇飾語詞的特性。例如白雪公主的故事裡，後母問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而魔鏡回答她說白雪公主比她美上一千倍。世界上最美麗、美上一千倍都是極度誇飾的詞彙。
平面性
民間故事裡的敘事方式是抽象而簡單的。例如日本「馬方山姥」的故事裡，主角砍了自己正在騎的馬的一隻腳，並丟給在後面緊追而來的「山姥」這個妖怪。但是故事中並未敘述馬腳被砍時血流如注的樣子，並且只剩三隻腳的馬仍然能以四隻腳時的相同速度帶著主角躲避山姥的追捕。被砍了腳的馬宛若沒有實際的血肉骨頭，並且也不會出現體力不支無法再跑的狀況，彷彿只是一匹被畫在平面紙上帶有抽象輪廓線條的平面的馬一般。這種敘述特徵稱為民間故事的「平面性」。
一次元性
「青蛙王子」的故事裡，並不會有其他故事人物對青蛙為什麼會說人話感到懷疑。另外，在許多故事中常會出現前來為故事主角指點迷津的仙女或者是小矮人，但是故事中的主角並不會對這個非人類世界的人物的到來感到驚訝或會被嚇到。這是因為民間故事裡的人物和異世界的動物或者神鬼皆單純地同屬相等層次的世界，這個現象稱為民間故事裡的「一次元性」。
結構緊密一致
故事中主角遇到無法解決的困難而煩憂時，就會出現了一位仙女之類的人物，這樣的故事情節在民間故事中屢見不鮮。民間故事的內容結構裡，一個狀況的時間點經常是與前來救助的人的出現的時間點緊密一致的。有這個認知後，再回到這篇文章一開始所提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思考：第一百年到來的這個時間點與王子出現的時間緊密一致，因此是睡美人獲救的關鍵。在講述的構造上看來，一百年與王子出現這兩者是緊密結合無法分割的。
以上所談的是，民間故事為了能使聽眾對所聽到的故事印象深刻並廣為流傳下來，在講述結構上所持有的幾個特質。
早期的「三隻小豬」的故事裡，有大野狼吃了豬，而豬又吃了狼的這個情節，下一回我們將共同來思考這類民間故事裡所要傳達的訊息，並探討民間故事的原始面貌是否殘酷這個問題。
註:《歐洲民間故事---其形式與本質》的原書名為Das europäische Volksmärchen. Form und Wesen.A.Francke Verlag Bern ,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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