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澤俊夫教授的「民間故事的內部研究」
林佳慧（日本白百合女子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博士生）
近年來，台灣在民間故事的學術界裡，不乏與民俗學、傳統文學等的關聯研究。坊間的出版，也不乏民間故事的研究專書、實地採錄的民間故事集，或以兒童為對象的民間故事書或圖畫書。
而鄰國日本的民間故事研究的狀況又是如何呢？筆者於日本研究兒童文學與民間文學，在此，想為台灣的讀者介紹日本的一個民間故事研究方式、理論與成果。
日本民間故事研究背景
日本的民間故事研究領域裡，繼「日本民俗學之父」的柳田國男(1875-1962)、折口信夫(1887-1953)之後有關敬吾等學者承後。首先，柳田寫了《桃太郎的誕生》(1930年)，認為透過民間故事，可看出日本的民間信仰。此後，「日本人的信仰和民間故事的關係」，或是探索「民間故事裡含有的民間信仰」，成為日本民間故事研究學裡的重要課題。除此之外，還有探討民間故事與日本文學的關係研究，以及探討民間故事裡所傳達的和人們日常生活相關的民俗學研究。由於柳田國男與其得意門生關敬吾在民俗學研究上的大力推展，此方面的研究至今仍持續不斷。
目前將民間故事傳達給孩子的形式，多半是以繪本或是故事書等方式。民間故事與信仰、文學、或與民俗學之間的關係雖然有詳細的調查研究，但民間故事本身是如何被講述、或如何被拿捏內容製成繪本的相關研究，卻不太受到矚目。
日本學者小澤俊夫發現這個問題，他是學者關敬吾的門生，曾受聘於格林兄弟所就讀的德國馬爾堡大學，擔任客座教授，目前是日本筑波大學的名譽教授。小澤通曉德、英語等，不但知曉日本的民間故事理論，也熟諳歐美民間故事理論。他擔任過日本口承文藝學會會長、國際口承文藝學會（ISFNR）副會長，對世界民間文學有相當程度的掌握。他看到坊間有許多不適切的民間故事讀物，約於30年前開始有修正這些不適切且怪誕內容部分的想法。幾年前，在日本出現大談格林童話的殘酷面且熱賣的書，也是小澤所非議的一點。他認為全世界只有日本，這樣大談格林童話的殘酷還大賣，並為此感到羞恥。（格林童話真的殘酷嗎，所謂童話的真正本質到底是什麼?有關這部份，將在未來的系列文章上繼續說明。）
如何修正怪誕的民間故事，若要修正不適切的部分，就得先了解真正的本質為何。在這裡最需要的不是民間故事的周邊研究，而是民間故事的內部研究。所謂周邊研究，即討論民間故事與外部的關聯性的研究。而每個故事的敘述方式、結構排列，以及其結構是如何構成的部分，小澤稱之為民間故事的內部研究。小澤至今所從事的內部研究約可分四種，以下簡述其研究及其成果。
一 民間故事的類型研究
小澤在20多年前任教日本女子大學時，即率領學生進行此方面的分析研究，研究成果集結於《民間故事的成立與展開》。研究內容如日本<地藏淨土>的故事在日本的分布狀況，需具備哪些故事情節(Motif)才被稱為是這個故事；反之，有哪些故事情節是不屬於<地藏淨土>的也一併檢視。另外，前人所整理和分類出來的東西是否完備，也要加以分析檢討與批判。類型研究在歐洲的民間故事研究學裡，被視為是民間故事研究裡的根基，是需要非常徹底的釐清研究的。
二 講述方式的研究
講述方式的研究是小澤最重要的研究領域，並著有《昔話的語法》一書。小澤累積幾十年來研究，有四項重要經驗。
第一是翻譯瑞士學者馬克思綠提的理論著作。直到綠緹過世為止，他一直和綠緹保持連絡並受其教誨。第二是結識了日本優秀的說故事家鈴木佐津。他慶幸在鈴木在世時，能聽到他優秀的故事講述方式。第三個是與京都女子大學的稻田浩二教授總監的《日本昔話通觀》(資料篇共26卷)。這是實地於日本各縣的鄉土採錄民間故事，最後匯總成可觀的資料集。他於總監修這套書的十五年光陰裡，分析了為數龐大的故事情節。第四個是將德國所出版的《世界的民話》系列編譯成日文版(全37卷)。
透過這些經驗，小澤對歐洲的講述方式與日本的講述方式的異同，有了很深的體認。也更確信，世界無論任何民族，其講述的方式基本上都是一致的。例如，顯現於故事中的孤立性、三次反覆性、同一地點同一話語等的特質。(這些特質，將在未來的系列文章上一一探討說明。)
當確立了民間故事的講述特質後，日本坊間看到的民間故事繪本，或是為孩子所編寫的民間故事集裡的錯誤，就變得顯而易見。所以，小澤想要讓民間故事保有本來型態來傳達給孩子的想法，就變得越來越強烈。為了培養出懂得民間故事的本來型態，並能將故事以原來的型態傳承給孩子的人才，小澤在1992年起成立了全國的「民間故事大學」。民間故事大學三年的基礎課程結束後，可以選擇繼續進入「故事再述研究部」研究故事的敘述方式。至今，此研究部已出版許多再述的優秀民間故事。
到目前為止，所謂民間故事的重述，都是由兒童文學作家在寫適合小孩子的東西。兒童文學作家平常的工作就是創作，想像被讀的樣子後寫下東西。然而，民間故事並不期待被「讀」，而是期待被「聽」。因此，民間故事的故事寫法，應該是與一般創作故事相異的。小澤認為必須先回到第一手鄉土話的資料中學習，然後再來做重述的工作。小澤的《兒童與昔話》期刊雜誌上，每期都會刊載兩到三篇再述研究部所重述的優秀故事。
三 形象研究
第三個民間故事的內部研究為形象研究。所要研究的是，民間故事裡的要素，在民間故事裡是帶著什麼樣的形象被講述的，並且，此一要素在民間故事裡帶有什麼樣的機能？列舉「眼淚」這個要素研究的成果：在民間故事裡並不太會提到流眼淚，若出現眼淚，必定是帶有特別的功能，例如以眼淚治癒了失明。例如《格林童話》裡，只有三篇出現流眼淚，但是在創作故事的《安徒生童話》裡卻多至四十篇講到了流眼淚。這也可以看出民間故事和創作故事本質的不同。小澤在日本白百合女子大學兒童文學所任教授時，便指導了多名學生撰寫出優秀的民間故事形象研究論文。另有研究專書《民間故事基礎研究1、2》。
四 構造研究
民間故事的構造研究起於1918年俄國的普羅普，1960年代廣為歐洲所知。然而現今的民間故事研究學者並不大做構造這方面的研究。但小澤對日本民間故事的構造分析，頗有興趣，他以研究經費成立FDL研究會，花了三年的時間進行研究。FDL即英文的Folktale descriptive language，民間故事講述語言的簡稱。所謂民間故事講述語言（FDL），即將民間故事的內容情節轉譯為電腦語言來分析故事。在分析大量的民間故事後，便能看出故事在講述時一定的敘述規則及特徵，進而方便與同樣譯作電腦語言的其他地方、國家或民族的故事作比對分析。
小澤非常強調，民間故事繪本以及為孩子所編寫的民間故事集，應該保有民間故事原有的型態來講述編寫。若編輯者能了解這些要點，必能編寫出好的故事書。另外民間故事本來就是口述流傳下來的，因此口頭傳承本身便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應是仰賴電視等媒體來傳達，而是以大人自己的聲音，直接面對孩子來講述，這之間所產生的人際關係及親子之間的信賴關係是很重要的。因此，書寫下來的故事體裁必定要適合「聽」的環境。其內容必定是要讓耳朵容易聽的文章。後續的系列文章上將陸續介紹有關他所提出的理論及看法。
註：國際口承文藝學會（ISFNR）全名為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Folk Narrarive Resea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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