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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千萬人而吾往矣
  -專訪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周質平教授  (東吳校友聯絡組採訪)



周質平學長於一九四七年在上海市出生,一九七○年由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業,一九七四年獲東海大學碩士學位,一九八二年獲美國印地安那大學博士學位,現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系教授兼中國語言組主任,曾受邀返台擔任東吳大學中文系研究所教授、東吳大學中文系客座教授。學長學養豐富,著有:《公安派的文學批評及其發展》、《儒林新誌》、《胡適論叢》、《胡適與魯迅》、《胡適與韋蓮司-深情五十年》、《不思量自難忘:胡適給韋蓮司的信》、《現代人物與思潮》、《胡適與中國現代思潮》等書,另外編有:《胡適早年文存》、《胡適英文文存》、《國史浮海開新錄:余英時教授榮退論文集》等。說到自己的求學歷程,學長以「坎坷」兩個字來形容其間的辛酸,尤其是在東吳大學的四年最令他印象深刻,也影響他最為深遠。


東吳有我的學習、我的初戀和我的愛

在台灣的求學過程中,學長指出在東吳大學的學習對他的意義極大,大學四年在一個人的生命中看來只是很短的時間,但他在東吳大學渡過了黃金的少年時代,東吳的環境如此優美舒適,同時他也在這裡尋得終生摯愛的伴侶和作為一生的學習興趣,如今想起來,對於東吳依舊懷著很深的感謝,尤其對於所學,很多人都說讀中文系太不切實際,當時同學們都紛紛轉系,然而他卻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中文這個領域。

因此,學長也想給學弟妹這樣的忠告,在選擇科系時千萬不要太功利,功利並沒有什麼不對,生活溫飽固然重要,但若是只能從這個角度來看事情的話,是很難享受到學習、工作上的樂趣,同樣地,過分追求學科成績,為了分數斤斤計較,也很容易因此失去太多追尋自我的機會。當然,學習任何事物千萬不能脫離現實,反而要充分的入世,其實不管作什麼事,都不能不對人群、時代表現關懷,孤絕於現世,便是使自己遠離生命的本質。

追求自我的勇氣

在當時中文系課程中,古代與近現代文學的比例過相當懸殊,不教授晚明到近現代的部分,彷彿沒有經過五四現代學術的洗禮,學長提及在東吳中文系唸書時的壓抑心境,言談之間激動仍存,他說當時有許多扭曲的制度,最令他印象深刻是文字學老師竟然要求學生要點讀《說文解字》,他以為《說文解字》是一部古代的字典,實在不應強迫學生將字典從頭到尾唸完,我們該知道的是如何用、怎樣查字典,點書浪費的時間太多,讓學生失去了分析與批判的能力,到最後學生叫苦連天,師生之間敷衍了事,這樣不切實際的做法,老師與學生都從未去思考點書的意義到底在哪裡,也就是因為這樣學長斷然拒絕點書,選擇重修許多課程,因此才稱自己的大學四年是坎坷的學習經驗。

中文系往往過分注重背誦記憶的學習方式,要學生下死工夫,而且以為越死越好,注重成績的學生老是抱怨背不起來時,學長則是以上圖書館自修來找尋個人的興趣。他說文章的美好應該是忘不了的,而不是停留在記不住這個層次。老師總要學生死背而不思考與分析,多讀書固然是一個必備的條件,但是更重要的是,死工夫必須活化才能轉化成長,活化所須具備的能力正是不斷反省的工夫,中文學術界門戶之見太深,閉門造車,我們應該培養的是能容忍異己的心胸,有多元的視野才是進步的最大動力。

學長開玩笑的說,也許正是因為求學歷程的坎坷艱辛,才讓他充分享受到追尋的快樂,悠游自得於自己的興趣,當時他更省下有限的生活費用,買下一套費用不貲的《胡適文存》,時時感覺自己與五四時代人物相連,同時也期許自己在這個基礎上更往上發展,在那個壓抑的歲月裡,學長早已投入心力,開始研究晚明到近現代的人物與思潮,更積極地撰寫有關胡適的學術論文。

台灣的老師總是苦惱學生作弊、不用功,說師道淪喪、人心不古,而且常常把這一個現象的責任推到學生身上,學長反而說老師失掉學生的尊敬,更值得檢討的是老師,而不是學生,老師應該有責任讓學生喜歡上好文章,進而願意去學習、去記憶,而且需要特別提倡的是教書的人應該要有容忍的胸襟,與我不同的意見不一定是錯的,老師對於學生的態度應該多一些信任、鼓勵,少一些懷疑與對立;而學生方面,應該特別鼓勵獨立思考和判斷的能力,而不輕信權威,面對不良的教師,學生也同樣有責任督促他,自古以來的尊師重道觀念,並不是要學生去容忍、盲目地追隨不良師資,老師之所以值得我們尊敬是因為他有學有品,這樣新的師生倫理,已成為刻不容緩的課題了。

一向被視為最傳統的中文系,自然也是保留最為「尊師重道」的師生關係,因此外界對於中文系的看法,不外是學究、冬烘、老邁,只知道中國古代的東西這樣的印象,然而在國外,中文可以稱得上是顯學,中文系的學生更是開朗活潑的一群人,東西方的學習環境最大的不同,在於美國的學生擁有更大的自主空間來發展個人的興趣,台灣的大學生必修太多,尤其在學長在學時,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但學長仍慶幸自己能在中文領域裡,找到自己願意作為一生學習的興趣,他以為中文系學得不僅僅是技術而已,而是思考方式與人生體悟,對於培養一個人的人格,具有潛移默化的效果。

對東吳的愛之深、望之切

與學長的訪談之間,學長一而再地強調對於中文所學的喜愛,也感到自己幸運無比,他說受教育的意義不是只有哪個老師給你開啟一扇門,而是一群人在同一個時空之下,一起學習的樂趣,他真心希望看到東吳大學與中文系的壯大、成長,但學長語重心長的說,他的這段談話絕對是對事不對人,他很高興看見曾經存在過的點名制度如今已經取消,也許他所提及當時中文系的弊病到今日依舊不同程度的存在著,這不僅是老師的責任,同學也該有所警惕,學生固然受害很深,但這樣的狀況若繼續姑息下去,學生不知不覺也會成為幫兇,他將這個扭曲的制度比喻為一棵阻擋我們的大樹,他說我們不應該只是抱怨它擋道而已,如果每個人經過樹旁時都砍它一刀,它遲早會倒下來的。

當然,面對未來成長我們不僅僅要砍樹而已,更重要的是要有建樹。學校是一個大團體,個人的生命有限,團體的生命卻是無窮,個人與團體之間的關係正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所有曾經乘過涼的人,都應該要努力地種樹,這樣團體的生命才能光大,如果一味地姑息敷衍下去,只會見到萎縮與凋零,這是學長以一位去國三十多年的校友身分,以「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態度,嚴肅且誠懇地給學弟妹、給中文系、給東吳大學、給台灣苦口婆心的一番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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